去年春恨却来时

庐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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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传篇·六 困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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寒冬终于过去,云苍山中的日子依旧艰苦,但齐军残部在齐邕和晏季的带领下,奇迹般地存活了下来,并逐渐与外界取得了零星联系,得知成济、成峥、成嵘三部虽也损失不小,但主力尚存,正分散在敌后游击袭扰,等待反击的时机。

崇启三十八年春,万物复苏,齐军暗中策划的反攻终于启动。

那一日,山雨欲来,风满层楼。营帐内,齐徽痛苦的呻吟声时断时续,成安和随军的稳婆在一旁焦急地忙碌着。

营帐外,齐邕则伫立在远处的高地上,面色沉静如铁,目光却穿透重重山峦,望向金陵方向。

突然,远方天际隐隐传来沉闷的号角声与喊杀声,那是约定的信号,几乎在同一时刻,营帐内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。

“生了!生了!是个小郎君!”稳婆欢喜地报出喜讯。

就在这时,一名斥候飞奔而来,脸上洋溢着狂喜,甚至顾不上礼节,高声喊道,“大王,捷报!晏将军率部奇袭敌军粮草重地得手,勋成峥、勋成嵘将军已按计划引兵切入敌后,与江北义军里应外合,大破慕容垂围城部队!金陵……金陵光复在即!”

齐邕猛地转身,长久以来的压抑和筹谋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回报。

不久后,晏季风尘仆仆、满身是血的骑马归来,听到婴儿哭声,来不及向齐邕禀报,就猛地冲进帐内,看着虚弱的妻子和襁褓中红润的婴儿,激动得热泪盈眶,他小心翼翼地从成安手中接过孩子,紧紧抱在怀中。

“快……快让哥给孩子取个名字……”

夫妻二人目光炯炯地看向齐邕,齐邕则看着襁褓中那皱巴巴却生机勃勃的小生命,又听着山外传来的、预示着胜利的隐约轰鸣,心中感慨万千。

“此子生于我军反攻大胜之时,乃天降祥瑞,佑我齐军!当真是双喜临门,便取名唤作晏珏吧!双玉合璧,坚润光华,亦愿我大军自此如利玉出硎,无往不利!”

齐军乘胜追击,势如破竹,慕容垂遭此重创,又恐腹背受敌,只得狼狈北撤。齐邕率部走出深山,与成济、成峥、成嵘等部胜利会师,重整旗鼓,很快便收复了金陵及周边失地。

经此一役,齐军虽元气亦有损伤,但士气空前高涨,凝聚力更胜往昔,齐邕的威望达到顶峰,真正成为了足以与北方宇文灼、西南南夏等势力抗衡的一方雄主。

他秣马厉兵,广纳贤才,抚恤百姓,将金陵再度打造得固若金汤,准备着逐鹿中原,问鼎天下。

大局稍定,齐邕便需再度率军出征,扫清周边残余敌对势力,扩大版图,他将金陵大本营和后方政务尽数托付给了王妃,晏季、成济、成峥、成嵘等自然随军出征。

齐邕走后不久,成安便觉身体不适,经医师诊断,竟是再度有孕,她心中又喜又忧,将消息悄悄压下,只告诉了最亲近的妹妹成纨和齐徽,一如既往地悉心处理政务,调度粮草,安抚民心。

然而,北方的宇文灼虽暂受挫败,却从未放弃南下的野心。他侦知齐邕率主力在外,金陵由王妃主事,且城内守军相对空虚,认为这是天赐良机。

崇启三十八年秋,宇文灼麾下另一员猛将秃发乌孤率精锐骑兵,绕过齐邕主力防区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袭金陵。

成安临危不乱,立即下令关闭城门,全城戒严,组织城中留守将士及青壮上城防御,成安虽身怀六甲,却坚持披上轻甲,登临城楼亲自督战,以稳定军心民心。

“将士们!金陵是我们的家,大王在前方浴血奋战,就是为了保护我等安宁!今日贼寇来袭,我等唯有死战,方不负大王所托,人在城在!”

成安的声音坚定,回荡在城墙之上,鼓舞守军士气。

攻城战异常惨烈,秃发乌孤用兵凶悍,昼夜不停猛攻。成安指挥若定,调配有方,军民一心,一次次打退敌军进攻。

然而,敌军兵力占据优势,且显然有备而来,攻城器械精良,金陵城防多处告急,伤亡日渐增多。

危急关头,成安想起了距离金陵最近的成峥部队,她派出死士,冒死突围求援。

成峥接到求援信,大惊失色,立刻点起麾下兵马,火速回援金陵,他救姐心切,兼程赶路,却未料到秃发乌孤早已设下重重埋伏。

就在成峥部队接近金陵,于一处险要山谷中,遭到了敌军毁灭性的伏击。矢石如雨,火攻夹击,成峥部猝不及防,死伤惨重,成峥本人浴血奋战,身被数创,最终力竭被俘。

秃发乌孤大喜,将重伤的成峥押至金陵城下,意图以此胁迫成安开门投降。

城墙之上,成安看到被绳索捆绑、浑身血迹、却依旧昂首挺立的弟弟,瞬间眼前一黑,几乎晕厥,幸被身旁的齐徽和成纨扶住。

“齐王妃!”秃发乌孤在城下高声叫嚣,“看看这是谁!你的亲弟弟!若不想看他身首异处,就立刻打开城门!否则,我便将他千刀万剐,就在这城门前!”

成峥猛地抬起头,脸上血污斑斑,却带着桀骜不屈的笑容,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大喊,

“姐姐!不要管我,不要开门,金陵要紧!大哥和大夏的江山要紧!我勋成峥今日能为国而死,死得其所!十八年后,又是一条好汉!”

成峥目光扫过城上每一个眼眶发红的守军,“将士们!守住金陵!大哥的援军很快就到!绝不能让我等白白赴死!”

字字铿锵,掷地有声,城上守军无不动容,悲愤之情化为熊熊战意。

成安心如刀绞,一边是骨肉至亲,一边是全城军民和丈夫的基业。

她死死抓住城墙垛口,声音因极致的痛苦而颤抖,却异常清晰地传遍城头,“三军听令,严守城池,绝不后退!成峥……是姐姐……对不起你……”

成峥闻言,非但没有怨恨,反而放声大笑,笑声豪迈而悲壮,“好!这才是我勋家的女儿!我勋成峥的姐姐!来世……我们还做姐弟!”

笑声未落,他猛地撞开身旁押解的敌兵,奋力夺过一把腰刀,毫不犹豫地横向自己的脖颈!

血光迸溅间,一代勇将,就此殉国。

“成峥!”

成安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悲呼,猛地喷出一口鲜血。

“王妃!”

“姐!”

城上顿时一片混乱,齐徽和成纨哭着扶住几乎晕厥的成安。守军将士目睹这惨烈一幕,悲愤到了极点,疯了一般向城下的敌军倾泻箭矢和滚木礌石。

“为勋将军报仇!”

“杀光这些狗贼!”

战况更加激烈,就在这危急存亡之际,南方烟尘大作,晏季率领的先锋骑兵终于及时赶到。

秃发乌孤没料到援军来得如此之快,更被齐军同仇敌忾的气势所慑,阵脚大乱,经过一番惨烈厮杀,终于被晏季击退,狼狈北窜。

金陵之围暂解。

当晏季冲上城楼,看到的是被齐徽和成纨搂在怀中、面色惨白如纸的成安,以及不远处,被抬上来、盖着白布、已然冰冷的三弟成峥的遗体。

“成峥……”

成安强撑着自己起身,近乎麻木地走向成峥,跪下将他的尸首揽入怀中,口中默默呢喃着什么。

成安最终早产,历经艰险,生下了一个瘦弱的女婴,她自己则因哀伤过度,气血两亏,一度生命垂危。

齐邕闻讯,星夜兼程赶回金陵,当他抱着成安虚弱的身躯,看着成峥冰冷的遗体,心中满是亏欠,下定决心要为弟报仇。

崇启四十一年,天下大势已渐明朗。

齐邕携大胜之威,又得南夏归附,势力空前膨胀,麾下带甲之士逾三十万,谋臣如云,猛将如雨。他采纳晏季、成济等人之策,稳扎稳打,先定江淮,再图荆襄,逐步清扫周边割据势力,所到之处,民心归附,版图日益扩大。

然而,北方宇文灼根基深厚,兵精粮足,更兼骑兵犀利,始终是齐邕的心腹大患。而西南的南夏朝廷,虽偏安一隅,实力最弱,但毕竟顶着大夏正统的名号,在士林和旧臣中仍有不小影响力,其态度动向,关乎天下人心向背。

经过数年鏖战与博弈,至崇启四十三年,天下形成了齐、宇文、南夏三足鼎立之势。南夏朝廷自知国小力微,复国无望,在齐邕大军压境的态势下,内部经过激烈争论,最终决定顺势而为,派遣使臣至金陵,提出“合二为一”之议。

南夏使臣言辞恳切,表示愿奉齐邕为主,南夏皇帝自愿去帝号,称臣纳贡,但提出一个条件:为安抚南夏旧臣民心,确保融合顺利,请求齐邕迎娶南夏皇帝之妹、素有贤名的长公主黎痕为妻,以示两家永结同好,共图大业。

消息传来,齐邕麾下顿时分为两派。

以晏季、成济为首的武将大多强烈反对。成济更是怒气冲冲,“大哥!万万不可!那南夏不过是苟延残喘,大军一到,顷刻可下,何须联姻?俺妹子为你操持内外,生育子女,如今又要她与旁人共事一夫,我勋成济第一个不答应!这岂不是寒了追随你多年的老兄弟们的心?”

谋士们则持不同意见,为首的老臣劝道,“大王,南夏虽弱,然其正统名分犹存,若能和平归附,可免刀兵之灾,更能尽收巴蜀之地与士民之心,极大削弱宇文灼可能利用的正统借口。若断然拒绝,南夏狗急跳墙,转而与宇文灼勾结,则我腹背受敌,大势去矣!联姻乃权宜之计,成安王妃深明大义,必能体谅大王苦心。待大局已定,如何处置,皆在大王一念之间。”

齐邕内心极为挣扎,他与成安患难与共,感情深重,岂愿负她?但谋士之言确是老成谋国之见。他眉头紧锁,良久不语。

正当众人争论不休之际,成安却主动来到了议事厅。她身着素服,容颜虽因常年操劳略显清减,但目光沉静,气度雍容,向齐邕及众人微微一礼,声音平和却清晰地传遍厅堂:

“诸位之意,妾身已悉知。夫君乃当世英雄,志在天下,拯万民于水火。如今大势所趋,南夏归附乃利国利民之上策,若因妾身一人之故,致使兵连祸结,将士喋血,百姓遭殃,妾身百死莫赎。联姻之事,于公于私,皆有益处。妾身……并无异议,一切但凭大王决断。”

此言一出,满堂皆静,成济难以置信地看着妹妹,“成安,你……”

成安看向哥哥,目光温柔却坚定,“哥,阿邕不仅仅是我的夫君,更是三军之主,未来天下的希望。个人情爱,与江山社稷、黎民百姓相比,何其渺小。我信阿邕,纵有他人,待我之心亦不会变。”

齐邕看着成安,神情复杂,有愧疚,有感激,更有敬爱。

最终,齐邕同意了南夏的条件,迎娶长公主黎痕为“平妻”,地位与成安并列,但大婚之夜,齐邕并未与黎痕同房,只言军务繁忙,以示对成安的尊重。

随后,齐邕即率大军北上,继续与宇文灼的战略对峙,黎痕公主亦以王妃身份随军,参与军机筹划。

这黎痕并非寻常女子,她自幼聪慧,博览群书,尤通政略兵法,性格果决刚毅,颇有男儿气概。随军途中,不仅不辞劳苦,更能对军国大事提出独到见解,几次献策,助齐邕化解危机。

齐邕起初对她心存隔阂,但在朝夕相处中,亦不免为她的才智与气度所折服。二人时常于军帐中对弈、谈论天下大势,竟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感。

齐邕内心充满矛盾,既欣赏黎痕,又深感对成安愧疚。一次大胜之后的庆功宴上,二人心中各有块垒,不免多饮了几杯,酒酣耳热之际,往日的理智与克制土崩瓦解,那一夜,齐邕留宿于黎痕帐中。

不久,黎痕被诊出有孕,消息传回金陵,齐邕心中五味杂陈,修书向成安解释请罪。

成济闻讯大怒,直奔成安处,“妹子!你看到没有?那黎痕果然不是省油的灯!如今她有了身孕,若生下男丁,有南夏旧势力支持,佑儿的世子之位岂不岌岌可危?大哥如今身边尽是外人,枕边风厉害得很!你不能只顾着大局,也得为自己和佑儿着想!我看,你也该去前线,绝不能让那黎氏专美于前!”

成安抚摸着齐佑的头,神色平静,眼中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哀伤,“哥,阿邕是要做皇帝的人,皇帝的身边,怎么可能只有一人?黎痕公主有才有貌,能助他成就大业,这是好事。我身为齐王妃,掌管后方,责任重大,岂能为一己私情,弃全军百姓于不顾?”

“你!”成济气结,“你就是太贤惠了!这天下是你陪着他打下来的,如今倒要拱手让人?”

就在这时,一直安静侍立在旁的成纨突然开口,语气异常坚定,“姐姐,二哥,让我去吧。”

众人皆是一怔,看向成纨,她已出落得亭亭玉立,眉宇间既有成安的娴静,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。

成安断然拒绝,“不可!纨儿,你年纪尚轻,我怎能让你去为人妾室?更不能让你为了我去做这等争宠之事!”

成纨抬起头,目光清澈勇敢,“姐姐,我不是全为了你,也为了勋家,为了我们所有人的将来。更重要的是,”她顿了顿,依旧大大方方地说道,“我敬重齐大哥,心中……早已有他,只是以往姐姐与他伉俪情深,我不敢有非分之想,如今形势使然,若能侍奉在大哥身边,既是我的心愿,也能为姐姐分忧,稳固勋家在朝中的地位。请姐姐成全,我自有分寸,定不会辱没了勋家的门风。”

成安看着妹妹,眼中满是震惊、心疼与无奈。她知成纨外表柔顺,内心却极有主见,一旦决定,难以更改。

最终,在成济的默许和成纨的坚持下,成安长叹一声,只能应允。

于是,成纨以探望姐夫、协助处理军务为名,远赴北方前线。齐邕见到成纨,初时诧异,得知是成安同意,且成纨坦言心意后,他心中对成安的愧疚更深,但见成纨态度坚决,又思及成济和勋家的力量,以及平衡黎痕势力的需要,最终还是接纳了成纨,册封她为侧妃。

自此,齐邕身边,形成了黎痕与成纨并立的局面。黎痕长于谋略,协助军机;成纨则性情温婉,细心照料齐邕起居,更代表着金陵旧部的利益。二人暗暗较劲,相互制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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