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间断开了几年时间，应该是没有拍摄，再出现已经是成年时期的顾九京。
听陈叔的解释，是顾九京成年礼的时候。
十八岁的身形已完全脱离了少年稚气，一身笔挺西装，单手插兜，眼神锋锐又冷淡。瞥向镜头的刹那，时铭的目光与其交汇，他的心跳漏了一拍，像是隔着时空与一个完全陌生的顾九京对视了一眼。
这远比他第一次在宴会上见到顾九京，要令人震撼的多。
“他以前是这样的吗？”时铭回过神后，下意识去问身边的陈叔。
“不。”陈叔笑着摇摇头，也看着屏幕上的男人，或者该说是青年，他眼神里带着几分少见的自豪与欣慰，“少爷一直都是这样的，以前是，现在依旧是。”
“他一直都是这样？”
“没错。”
“我觉得不是。”
时铭将目光重新对准了镜头里的那个顾九京，认真观察他的一举一动。看见他走下楼梯，点头示意后，顾九京掠过敬酒的众人，在主位上气定神闲的坐了下来。
他坐下的那一刻，整个宴会厅都安静了下来，无数双眼睛落在他身上，静静等待他的发言。
看到这里，时铭扭头对陈叔道：“现在的顾九京只会坐在最角落。”
“是的，因为少爷后来更喜欢看戏。”
因为喜欢看戏，所以才要挑个最角落的位置静静的看，出现的太明显了，敢蹬鼻子上脸挑事儿的会少很多。
他的乐子也就少了很多。
时铭似乎想明白了，回想起跟顾九京的初次见面，忍不住道：“那我第一次见面咬他那次，他从看戏的变成了被看戏的，他为什么没有生气？”
时铭当时已经做好了被弄死的准备，可顾九京完全没有按照他的预设走，还反过来帮他。
以前不稀罕活着的时候，他也没心思去想为什么，但后来跟顾九京在一起久了，就总是忍不住想他为什么要这样。
当时思考出的结论是——人上了年纪都心善。
“这个，您可能得自己去问问少爷了，我也不好乱说。”陈叔笑道。
“不，你很了解他，你肯定知道。”时铭盯着他看。
“可能有时樱小姐的原因吧。”
“以他们的交情，顾九京一定会让我尝尝什么叫苦其心志劳其筋骨，什么叫大难不死才有后福。”
陈叔忍不住轻笑出声，说：“您看，您其实也挺了解少爷的。”
时铭没有再说话。
确实，他越来越了解这个男人了，懂他的虚伪，懂他的阴险，懂他各种无伤大雅的坏……奇怪的是居然也没像喻黎那样觉得他可怕。
相反，顾九京在他心里，似乎越来越鲜活了。
尤其在今天看完这盘录像带后，时铭愈加发现这个男人掩于恶名下的诸多魅力，以及旁人无法看见的属于人的鲜活气息。
原来，顾九京也可以很幼稚。
孩童时候会因为够不着奶瓶生气，少年时候会因为被揍不服气，亲人离世也会伤心落泪，成年后也会有喻黎那样的傲气跟死装……
而他后来见到的顾九京，是早已阅遍千帆，岁月沉淀后的三十岁的顾九京。
沉稳、平和、成熟稳重。
被路边冲过来的疯狗咬了一口，都能面不改色咬回去，然后也没有把狗打死。
说到底，还是上年纪了，时铭心道，换成顾九京年轻的时候，自己现在坟头草估计已经三米高了。
两天后，顾九京从港城回来了。
他是半夜坐私人飞机回来的，落地机场时已经凌晨三点多，顾家的车提前半小时在机场停车场候着。
顾九京专门叮嘱了陈叔，让他不要告诉时铭，免得影响他晚上休息，也担心他会大半夜跑过来接自己。
结果拉开车门，一抬头，就跟车上坐着的时铭对上了视线。
时铭手上的手机还亮着屏幕，看样子是在玩手机打发时间。顾九京知道时铭不是爱玩手机的人，像二十分钟以内的等待时长，他大多会选择闭着眼睛养神，只有长达四五十分钟的无聊等待，才足以让他拿出手机来消遣打发时间。
由此可见，时铭等的时间并不短暂。
至少超过了四十分钟。
“回来了？”时铭率先开口，很快又低回头去继续看手机，没等顾九京回答便道：“上车吧，挺晚了，回家还有挺长一段路。”
顾九京在车门前站了三秒，才抬脚上车。
车辆驶离停车场，沿着来路返回。
司机在前面开车，车厢内跟来时一样的安静，并没有意料里的所谓小别新欢，就在司机满脸失望，以为又要这样尴尬安静地开一路的时候——
车内的挡板缓缓升了起来。
“……”
司机悄悄看向后视镜。
不知什么原因，升到一半的挡板却在这时停了下来，然后又慢慢降了回去。
视线刚投向后座的时铭，平静冷淡的嗓音已经落入司机耳中：“事情处理完了？”
是在问他们九爷，边低头玩手机，边问，一副不在意的模样。
“还没有。”
时铭玩手机的手指顿了下，动作比脑子更快地抬头朝顾九京看过去，眉头不自觉皱起。
顾九京却在这时不紧不慢补上：“年后还要去收个尾。”
时铭已经看见了他眸中的笑意，知道他故意逗自己，这次却没恼。
低下头，视线重新放回3-10-2战绩的游戏页面。
他本意是接着打自己的游戏，可低头的时候才发现，游戏角色在他刚刚抬头看顾九京的时候被杀了。
现在正在进行漫长的读秒时间。
35、34、33、32……
时铭两只手拿着手机，就这么干熬了十秒，忽然，靠近顾九京的那只左手被人握住了。
“陈叔告诉你我今晚回来？”顾九京尾音带笑问他。
“猜的。”
“下次直接问他，他知道我落地的具体时间，大半夜在车里等这么久我会心疼。”
“我问了有用？你不是不让他跟我说吗？”时铭看着他。
“……所以真的是猜的？”顾九京皱眉。
“嗯。”
“你并不确定我今晚是不是真的会回来？”
“有九成把握，因为如果你今晚不回来，陈叔不会让我过来等你。”
顾九京看着他的眼神沉静温柔下来，轻声问：“什么时候出门的？”
时铭不以为然：“中午。”
“……”
顾九京抬手看了眼时间，此刻已是凌晨四点整。
有些东西热的快，冷的更快，比如石头跟铁，一把火在旁边烧尽，火灭了，它很快也冷了下去。
而有些东西就像潮湿的柴，摸上去冷冰冰，好像怎么点也点不燃，但只要给他一点微弱的火苗，再给他多一点时间，他的火焰就会燃烧至生命的最后一刻。
时铭从来不是石头也不是铁，他是打湿的柴。
“中午吃完饭出门的。”时铭看着沉默不语看向自己的人，又补充了句。
“下次回来会提前告诉你。”顾九京伸手摸了摸他的脸，眼底怜惜，他轻声道，“或者想我了就打电话给我，我会立即回来，马上回来。”
“嗯。”
时铭把脸上的手拉下来，面向正前方坐好，又拿出手机开了一把新的游戏，顾九京没再去升车上的挡板，也没打扰他打游戏，只是坐在旁边默默看他各种下饭操作 。
这把队友十分给力，硬是带着0-8-3的时铭守了四十分钟水晶，最后逆风翻盘赢了比赛。
回到顾宅后，被迫加班的司机终于下班回家了。
时铭走在前面，上楼梯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。顾九京跟在身后，手臂上搭着自己的厚外套，见他停下，也默契地停下，等着他在车上没有说完的话。
等了十秒，时铭的声音从前面传来。
“顾九京，你觉得你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？跟现在一样吗？”
“……小时，我觉得我现在其实也能算年轻时候。”
时铭转过身来，站在高他两级台阶上，看着他，不说话。
顾九京猜测：“看来有人趁我不在的时候说我的坏话，是谢霄云吗？”
时铭居高临下看着他：“骂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，都觉得对不起小人。”
顾九京：“……”
时铭往下走了一级台阶，继续看着他，脸上没有生气，他又平心静气地问了一遍：“顾九京你觉得从前的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？跟现在的你比，有什么区别吗？”
顾九京罕见地看不透他的想法，所以不敢贸然回答，尤其在这种时铭明显不太对劲且他们才刚分开过的时候，于是更为慎之又慎。
迟疑片刻，顾九京回答：“不算好人，也不算坏人，区别大概是现在的人生追求有别于从前。”
时铭看着他几秒，忽然道：“我觉得从前的你跟京城传闻里的你也不一样。”
顾九京似乎愣了下。
时铭继续道：“以前的你，很有魅力，很特别，跟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很不一样。”
顾九京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此刻听上去像是在告白，但表情又严肃得仿佛是在跟他商务会谈的时铭。
顾九京没有回应，时铭也不生气，他认真道：“顾九京，我喜欢你。”
顾九京沉默。
他觉得这个话题跳跃得有点太快了，快得让他反应不过来。以时铭的性格来说，分别几天后，能提前来接他，能说出来想他，已经算是十分不容易了。
十分的爱能直白得表达出五六分已是不易。
这方面，顾九京也从来不去强求他，反正他心里知道有十分就足够了。
现在时铭实在‘热情’得有些反常。
“为什么突然说喜欢我？是因为我不在的这几天，很想我吗？”顾九京也不兜圈子，问的直接又了当，心里想什么就问什么，在意什么就问什么。
“因为我想告诉你，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喜欢我，就像你喜欢我不是因为我是第一个有胆子咬你的人那样。我喜欢你只是很直白地喜欢你这个人，不是你演出来的任何一面，就是由很多面组成的你整个的人。如果我早一点遇到你，比如我没有被拐去湘南，我从小在京城长大，十几岁的时候遇到你，我还是会爱上你。”
顾九京看着面前一脸认真，把情话说的好像入党誓词那样严肃的人，拿着衣服的手下意识攥了下。
心跳不自觉加快，越来越快。
可从时铭的视角看，顾九京几乎没有太大的反应，只是愣了下。
于是，短暂地思考过后，他抬手捧住了对方的脸。
一枚吻落在唇上，像是刚才那份‘入党誓词’的亲自盖章认定。
“顾九京，我喜欢你。”
“……再说一遍。”
“我爱你。”
“我也是。”
“你为什么不说你更爱我？”时铭往后仰头的时候，挑了下眉。
“我不想轻视你对我的爱。”
话音刚落，时铭被拉了回去，刚分开的四片唇瓣又迫不及待贴合在了一起，当主动权回到顾九京手里的时候，接吻就不再是蜻蜓点水的过家家，而是成了一场无法轻易叫停的成人游戏。
沉重的呼吸乱成一团，彼此的心跳却比呼吸还乱。
地上的衣服，更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