纵横交错的廊桥切割天空，投下一条又一条阴影。
杨丁躲在一条算不上宽敞的小巷里，在一个垃圾箱旁边，时而不安地打量天上的网格。
垃圾已经从绿色箱体满溢出来，散发着刺鼻的酸臭味，偶尔还能看到一两只白色的蠕虫在不知名的液体里蠕动。它们是在享受大餐，杨丁尽量不去往这方面想。
这条小巷很深，道路蜿蜒曲折，约莫往里一百米的地方会出现一个九十度的折角。据唐纳所说，那个拐弯处的另一面有一家历史很久的社区医院，算的上这条破旧小巷里的唯一“正地”。
杨丁起初没听明白的唐纳的意思，唐纳慢慢顺着背后的墙壁坐下，嘴角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，说等到天黑后，可以从窗户里的颜色来分辨这家干的是何种勾当。
是勾当，不是生意。因为无所事事，还有紧张所造成的神经敏感，杨丁清楚记得唐纳每一句话里的细节用词。
“你可以自己去里面转转看，反正时间还早。”唐纳说，“里面有你能想到的那些乐子，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的，最主要的是价格公道。”
杨丁尴尬地笑了笑没说话，几名衣着破烂的人走进小巷，路过时，故意用戏谑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打量了一番。
不怀好意的眼神。杨丁感觉后背有些发热，下意识的去回避这些目光。这让那些人产生了一种胜利、强大的奇怪心理，十分放肆的大声嘲笑起来，并故意大声说着污言秽语。
“不用理那些家伙，你和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。”唐纳的话里充满了嫌弃。
“这条巷子可不太友善。”
“对你而言，它是友善的，它对每一个有钱人都很友善，前提是你要先接纳它。”
“这个前提有点儿难。”
“坐下来待会儿，别老站着。”
“我有些紧张，站着会好点儿。”
“所以你更应该坐下来，在最紧张的时候直面它，这样你才能克服。”
“我不确定，坐下来真的很不舒服。”
“别让我再废话，快坐下！”唐纳大声命令，“你一直站着也弄得我很紧张！”
于是杨丁不再站着，但就快坐在地上的时候，他注意到一滩从垃圾里渗出来的污水正往自己这边扩张。
背后的建筑是这附近唯一一座相对豪华的建筑，半露天式，框架结构，据说还有木地板和白色的围栏，平日里被当做各个工会的办公地。某些时候，还被用来承接少数的重要活动，例如现在。
时针走过数字七，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。杨丁略有所感，转过身，看到一片金黄色的辉煌光芒从身后的建筑里溢出。他隐约听到有人在里面用麦克风讲话，还有一些人的呼声。墙壁上的烟囱冒出白烟，与白烟一起冒出来的还有饭菜的香味。不巧的是，香味和弥漫在小巷里的恶臭混在一起，组成了一种比单纯的恶臭更恶劣的味道。几天以来，杨丁的胃口都不是太好，在这股恶劣的味道出现的一瞬间，他情不自禁地干呕了两声。
他认为自己此时一定脸色苍白，随着时间的推移，紧张感越来越强烈。
“你会打猎吗？”唐纳看着杨丁问。
“什么？”杨丁捂着鼻子，“不会。”
“等你把带的东西吃完，你会饿死的。”
时针走到数字八，杨丁已经能分辨出哪一颜色的灯光代表着哪种勾当。他尽量不去听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，忽视掉偶尔出现的行人。
值得注意的是麦克风的声音似乎已经停下了一会儿，呼声正变得越来越小，直至沉寂。
时针不到数字九，人群的声音开始从小巷外传进来。唐纳拍了下杨丁肩膀：“快了。”
唐纳走到杨丁前面，利用阴影和垃圾箱挡住自己的大半个身子。杨丁站在靠后的位置，像他们说好的那样保持沉默。在等待安东的身影出现的这段时间里，杨丁仿佛能预见到自己登上飞行器，在无数警笛和彩光的包围下，踏入未知的地面。
他可能会死，死在方舟，死在地面，死在警察的枪口下，死在野兽的利爪下……亦或是在沦为野兽果腹食物之前，便死于脱水和饥饿，像附近某个街角的可怜人。
他咽了口唾沫，口袋里的车钥匙以及脑海中的妻子，方能让他稍稍安心。
分针走到十五，安东出现在了两人的视线里，同时出现的，还有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。那女人从远处看几乎与安东一样高，就连背后的翅膀看上去都和男人的相差无几。
两人影走进小巷，和预料的那样，并没有深入太多。
唐纳在安东开始说话时有了动作，他转头对杨丁低声说：“跟在我后面。”
“这条小巷可是个罪恶之地。”安东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传进杨丁的耳朵里，“如果能成功完成对它的改造，我想一层的支持率也不用太担心。”
“恐怕要花很多钱。”
“钱不是问题，况且只要能完成，还发愁回不了本吗？”
“你说的对，这里的地理位置不错，一旦改造成功，怎么都亏不了。”女人说，“那些灯是怎么回事？尤其是那些粉色的，这可不像是能照明的颜色。”
“我只能说一种颜色代表一种生意。”安东解释道。
杨丁跟在唐纳身后，他觉得心中正燃烧起一团火，这团火带来的温热血液流动全身，支撑双腿能够像平时那样向前迈出。
绕过垃圾箱，杨丁和唐纳离目标就只有十米左右的距离。又往前走了几步，杨丁发现那个高个子女人正盯着他看。杨丁与女人的目光纠缠在一起，忍不住皱起眉，他觉得对方的眼神里只有好奇，缺少了其他东西。
唐纳走到安东后边的位置，杨丁则站得离安东的夫人比较近，两人一前一后，一里一外，呈半圆形将安东和他的夫人围在墙边。
恐惧。杨丁猛然意识到女人的眼中缺少了什么——缺少恐惧。此时，他和唐纳的举动已经无声的将来意说明，然而女人看他的眼神里，依旧只有好奇。
她正在认真打量杨丁。仅此而已。
除此以外，唐纳该说的台词也没有说。
突如其来的沉默熄灭了杨丁内心的火焰，他觉得四肢发凉，肌肉发紧。他疑惑地看向唐纳，却发现对方也在看他，嘴角还带着讽刺的笑。
“亲爱的，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好朋友？”女人突然开口，说话时带着愉悦的微笑，危险的微笑，让杨丁心底一颤。
“怎么回事？”杨丁想喊却喊不出来，仿佛被一只大手扼住了咽喉。他惊恐地看向安东，发现对方的嘴角也带着一样的微笑，再看唐纳，还是那副诡异的表情。
面前三个人，三副相同的表情。
其中的诡异和恐怖只有杨丁知道，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对劲，他在环视其他人的表情，并思考这一切的时候只花了仅仅三秒。仅仅的三秒过后，杨丁向前朝女人扑了出去，用两条僵硬的大腿和两条冰冷的手臂。他希冀看到女人惊恐的表情，然而女人再次让他失望，她一直保持着那副诡异的表情。
那一瞬间，杨丁开始希望在梦中醒来，开始希望回到七天前、五天前，甚至三分钟以前。哪怕是十秒钟以前。若是回到十秒钟以前，他会没有预兆地提前朝女人扑去，不给任何人反应时间。这样，他或许就能揪住女人的衣领。
一道黑色的身影飞快地向杨丁袭来，就像猎鹰面对雏鸟。那是唐纳的身影，他用上了身体与翅膀的力量，比杨丁更快，更有力。
下一秒，从下巴传来的疼痛为杨丁带来恐慌，恐慌压倒幻想和猜疑。
杨丁被冲击力重重的甩在地上，他挣扎扭动，眼睛尚未看清，身体就试图站起。两条手臂还未举起，保护便被冲破，他的太阳穴中了一拳，顿时头晕目眩。
他彻底瘫倒在地上，仅存的力量从身上慢慢流失，那是种虚无缥缈的感觉，根本无法控制。
意识消亡之际，他好像听见唐纳在说，
“往好处想想，兄弟，至少你不会饿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