连云卿低头凝视着我靠在他肩头的模样，目光落在我发间那枚玉兰簪上。
“还喜欢这个惊喜吗？”他的声音里裹着几分期待，尾音微微上扬，像个把珍藏的糖块捧在手心，等着被夸奖的孩子，“再过几日，等竹筛里的花瓣彻底晒得干透，带着点阳光的暖香，咱们就一起装香囊。就用你前几日绣到一半的那只鸳鸯袋，碧色的软罗料子，绣着戏水的鸳鸯，配着玉兰和腊梅的混合香，定是极好的。到时候你执针，我来填花，一针一线都带着心意，好不好？”
我仰头时，恰好撞进他眼底漾开的笑意里——笑意像揉碎了的星光，又像春日里融在溪水里的暖阳，把他墨色的眸子衬得格外亮。
他的瞳孔里，清晰地映着我泛红的脸颊，连耳尖的薄红都无所遁形。“好啊，”我伸手想去拂他鬓角还未消尽的白霜，指尖刚触到那片微凉的肌肤，就被他温热的手掌轻轻握住，“只是你今日为了折那带晨露的腊梅，冒着这么刺骨的寒风出去，若是受了寒，发了热，可怎么好？”
连云卿握着我的手往他的玄色斗篷里塞，斗篷的内衬是柔软的狐裘，还留着他身上的体温，瞬间将我的手裹得暖融融的。“这点冷算什么？”他说话时，微微凑近，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畔，混着他身上未散的梅香清冽，“再说，能换你一句真心的喜欢，就算冻得手脚僵了，也值当。”
“王爷，你若是真冻着了，我会担心得睡不着觉的。”我的脸颊像被炭火烘过一般，烧得滚烫，连声音都带着点细微的颤抖。
他闻言，握着我的手紧了紧，指腹轻轻摩挲着我手背的肌肤，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珍宝。“婉儿，有你这句话，便是让我再踏遍十里寒林，折满一篮腊梅，也觉得心里暖烘烘的，做什么都值了。”
正说着，青瑶端着个红漆描金的托盘从抄手游廊那头走来，盘里放着两碗冒着热气的姜枣茶，白瓷碗的边缘凝着细密的水珠，顺着碗壁缓缓滑落，在托盘上留下小小的水痕。
“姑娘，王爷，刚在小厨房炖好的姜枣茶，放了些红糖，驱驱身上的寒气。”她把茶碗轻轻放在石桌上，目光一扫，眼尖地瞧见了廊下那几排竹筛里的玉兰花瓣，忍不住惊叹道，“哟，这些玉兰花瓣晒得可真好，颜色是匀净的浅白，一点杂色都没有，比去年从药铺里买的还干净鲜亮。想必是王爷特意嘱咐过，挑着枝头最饱满的花瓣摘的吧？”
连云卿率先拿起一碗姜枣茶，用指尖试了试碗壁的温度，确认不烫了才递给我。他自己也端起另一碗，轻轻吹了吹飘在表面的热气。
姜的辛辣混着红枣与红糖的甜暖，顺着喉咙滑下去，瞬间在胸腔里漾开，浑身的毛孔都像是被暖开了一般，泛起融融的热意。许是真的渴了，他喝得有些急，唇角沾了点褐色的茶渍，像只偷喝了蜜的小猫。
我笑着掏出手帕，想替他擦去，他却偏头躲开，自己用手背随意抹了抹，反倒把茶渍蹭得更明显些，连脸颊旁都沾了一点。
我忍不住笑出声，指尖点了点他的唇角：“瞧你，都多大的人了，喝个茶都不安分，活像个调皮的小世子。”
他也不恼，只微微眯起眼，看着我笑得眉眼弯弯，声音里带着点纵容的宠溺：“在你面前，哪用得着端着架子安分？我只想做那个能和你一起吃茶、一起晒花、一起说些废话的连云卿，不是那个要处理公文、要维持威严的王爷。”
风忽然卷着几片嫩黄的梅花瓣飘进廊下，打着旋儿落在竹筛的边缘，与浅白的玉兰花瓣相映，像一幅雅致的小画。他放下手中的茶碗，伸手解下自己身上的玄色斗篷，动作轻柔地披在我肩上——斗篷上还留着他的体温，混着淡淡的梅香与松烟墨的气息，将我整个人都裹在温暖里，像被整个春天拥住一般。“走，带你去看更有趣的东西，保证你喜欢。”
我们绕过晒着玉兰花瓣的竹筛，踩着青石板路往后院角门走去。角门是用楠木做的，上面雕着“梅兰竹菊”四君子的纹样，边缘被摩挲得光滑温润。
推开门，门后竟藏着一个小小的暖棚——棚顶覆着厚实的桑皮纸，用细竹条架着，日光透过桑皮纸洒进来，变成了暖融融的淡黄色，落在地上像铺了一层碎金。
暖棚里面搭着几层木质花架，打磨得光滑无刺，上面摆满了各式花盆：有刚冒出土的兰草嫩芽，嫩绿色的叶片透着水润的光泽；有结着饱满花苞的山茶，暗红的花苞像小灯笼似的挂在枝头；最惹眼的是角落里那株盆栽玉兰，明明是寒冬腊月，枝头却缀着几个鼓鼓的花苞，像藏了一捧春日的光，让人瞧着就心生欢喜。
“这株玉兰是花匠用温水慢慢催出来的，”他指着那株玉兰，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得意，像个展示自己心爱玩具的孩子，“花匠说，再等十日左右，花苞就能彻底绽放，到时候满棚都是玉兰香。等它开了，我们就挑一朵开得最盛的，摘下来做成玉兰花簪，正好能戴着去参加下月的赏梅宴，好不好？”我伸手轻轻碰了碰玉兰的叶片，指尖传来带着点湿润的暖意，叶片上还沾着细密的水珠，是暖棚里水汽凝结的痕迹。暖棚的角落里堆着几个烧得正旺的炭盆，地龙也通着，空气里除了各种花香，还有淡淡的炭火气，竟比前院的廊下更暖几分。
“你怎么连这个都想到了？”我转头看向他，见他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一点从外面带进来的雪粒，在暖棚的黄晕光线下闪着细碎的亮，像落了片小小的星光。
他忽然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的锦盒，锦盒是正红色的，上面绣着缠枝玉兰的纹样，用一根同色的丝带系着。他轻轻解开丝带，打开锦盒——里面躺着一枚通透的玉戒指，戒面是一片小巧玲珑的玉兰叶，叶片上的脉络雕刻得清晰逼真，像刚从枝头摘下来的真叶，被巧匠点化成了玉。“这是给你的第二样礼物，”他执起我的左手，指尖轻轻摩挲着我无名指的指腹，然后将戒指缓缓套了上去，尺寸竟刚刚好，像是为我量身定做一般，“往后每年你的生辰，我都给你添一样玉饰，今年是玉兰戒，明年或许是梅花钗，后年是荷花镯。等咱们都老了，头发白了，走不动路了，就凑成一整套玉饰，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，给孩子们讲每一样物件背后的故事——讲这枚戒指是在暖棚里送你的，讲那支梅花钗是在城外梅园折花时做的。”
暖棚外的风又大了些，簌簌地吹着棚顶的桑皮纸，发出轻微的声响。我望着他眼里盛着的光，那光里有笑意，有温柔，还有对未来的满满期待。忽然觉得，那些晒在竹筛里的玉兰花瓣、暖棚里被催开的花苞、藏在锦盒里的玉戒指，都不是最动人的——最动人的是他站在这暖融融的光里，眼底映着我的影子，把一句句寻常的承诺，都细细密密地织进了日子里，过成了浸在蜜里的模样。
就像此刻，他掌心传来的温度还留在我的指尖，暖棚里的花香漫在鼻尖，无名指上的玉戒透着温润的凉意，又被体温烘得渐渐暖起来。这些细碎的、温柔的细节，都在悄悄诉说着：往后的岁岁年年，定是这般光景，暖得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，也舍不得辜负分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