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刻钟后，陆远景从房间里走了出来。
昏黄的廊灯在走廊尽头摇曳，像一盏将熄未熄的魂灯，投下他修长而凝滞的影子。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腥甜混杂的气息，浓得化不开，仿佛整条走廊都被浸透在血水里太久，连墙壁都渗出暗红的湿痕。他手中攥着一块早已发黑的毛巾，一下下擦拭着指缝间的血迹，可那血却像是渗进了皮肤深处，怎么擦也擦不净。指尖泛着冷白，像刀刃反射月光的颜色。他抬眸，眼神如寒潭深涧，不起波澜，却藏着能冻裂骨髓的杀意。
“哼！没想到他们还挺有骨气的。”
声音低哑，像砂纸磨过铁皮，带着一丝疲惫，却毫无怜悯。话音落下时，一滴残血从他袖口滑落，在地面砸出微不可察的“嗒”声，宛如丧钟轻鸣。
一旁曹问靠在斑驳的墙边，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，指节泛黄，神情莫测。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，肩头沾着不知谁的血渍，像一朵枯败的梅花。听闻此言，他缓缓抬起眼，目光穿过昏沉的光线，落在陆远景身上，像是在看一个从地狱爬回来的亡魂。
“都是老江湖。当惯了老大，自然是宁死不愿加入别人的麾下。”他缓缓开口，声音沙哑却沉稳，像老树根扎进泥土，“毕竟曾经那种被当夹心饼干的滋味儿，没人再想尝试第二次。”
窗外，乌云裂开一道缝隙，惨白的月光斜斜切进走廊，照亮他半边脸庞——那是一张被岁月和风霜刻满沟壑的脸，眼角有道旧疤，直延伸到嘴角，像是笑，又像是哭。他顿了顿，又道：“怎么？你还挺有感触的！”
“算是吧！”曹问轻笑一声，把烟塞进嘴里，却仍不点燃，“我以前的老大，就是受不了约束，宁愿吞枪也不愿低头。我一直觉得，他这种死法，有血性，有尊严。可现在看来……”他仰头望着天花板，裂缝如蛛网蔓延，“这何尝不是一种逃避？一种无奈啊！”
风从破碎的窗棂灌入，吹动他额前灰白的发丝，那瞬间，他像一尊伫立在废墟中的旧雕像，背负着过往的重量，沉默而苍凉。
“逃避和无奈吗？哼！”
陆远景低语，声音几不可闻，却在空荡的走廊里激起一阵回响。他闭了闭眼，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——血泊中的兄弟，焚毁的据点，还有那年雪夜里，被人踩在脚下的尊严。他很清楚，此刻不是缅怀的时候。时间是刀，迟一秒，便多一分变数。
他从怀中掏出几个黑色U盘，外壳泛着冷金属光泽，像几枚淬毒的子弹。手腕一扬，U盘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，精准落入曹问手中。动作干脆利落，没有半分拖沓。
曹问接住，指尖轻抚那冰凉的表面，忽然笑了。那笑容不达眼底，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快意，像狼嗅到了猎物的血腥。他将U盘攥紧，仿佛握住了命运的咽喉。
接下来的半年，陆远景如一道黑色的影子，穿梭在二十六个城镇之间。
夜，总是最浓的。
他出现的地方，总伴随着暴雨、断电、通讯中断。高利贷据点一个接一个被拔除，门板被踹碎，账本焚为灰烬，放贷人被反绑在椅子上，听着录音里自己曾逼迫他人时的狞笑，最终在恐惧中闭上眼。
街道上不再有催债的喇叭声，取而代之的是风穿过空荡铁门的呜咽。路灯昏黄，照着墙上新贴的通缉令，可那上面的人像，却总在第二天清晨莫名被染成黑色——仿佛被某种不详的力量抹去了面容。
“高利贷”三个字，成了禁忌。
人们私下低语，说这不是人干的，是冤魂索命。
传言愈演愈烈：说那些被逼跳楼、被活埋、被剁手剁脚的亡魂，怨气冲天，聚成煞气，化作厉鬼。它们披着黑袍，眼窝深陷，指甲如钩，专挑放贷的黑帮下手。每杀一人，身上便轻一分，业障消一分，只为来世能投个好胎。
黑帮们人心惶惶，夜里不敢独行，家中供起符纸，门上贴着道士画的镇煞符。可符纸无用，符墨未干，人已断气。
有帮派花重金请来所谓“仙师”——身披黄袍、手持桃木剑的老道，作法焚香，口中念念有词。可就在法坛火光最盛时，一道黑影掠过，香炉倾倒，火焰瞬间转青，空气中弥漫起腐臭的气味。次日，仙师被发现吊死在屋梁上，手中还紧紧攥着那把断裂的桃木剑，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。
曹问站在废墟之上，望着那具尸体，嗤笑出声：“装神弄鬼的江湖骗子，也敢来碰真鬼？”
他吐出一口唾沫，正中仙师脚下的符纸，火苗一闪，灰飞烟灭。
狂风呼啸而起，仿佛要将这世间的一切都席卷而去。地上的残纸被狂风卷起，如无数纸钱在空中翻飞，给这片原本就萧瑟的景象更增添了几分凄凉。
在这片残纸飞舞的世界中，远处的高楼边缘，一道黑影静静地伫立着。他的身影在狂风中显得有些单薄，但却如同那不倒的战旗一般，任凭风如何肆虐，也无法将他吹动。
那是陆远景，他的衣角在风中猎猎作响，仿佛是他不屈意志的象征。他的目光凝视着这片被清洗过的土地，眼神依旧如寒星般冰冷，没有丝毫温度。然而，在那冰冷的外表下，似乎隐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释然。
他知道，这场血与火的清算，还远远没有结束。这片土地上的恩怨情仇，就如同那满地的残纸一般，看似杂乱无章，实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而他，便是要将这一切都理清，让所有的真相都浮出水面。
“现在钱差不多够了。”陆远景低声自语道，声音在狂风中显得有些飘忽。他的嘴角微微上扬，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，那是一种冷酷而又决然的笑容。
“该执行下一步计划了。”他的声音在风中回荡，带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决心。说完，他转身，如鬼魅一般消失在了狂风之中，只留下那满地的残纸，在风中继续翻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