卫辞辞官的第二年十月，秋闱放榜那日。
平平安安坚持不许家里人跟去，兄弟二人要自己去看榜。
贡院门外挤满了翘首以盼的考生与家人。
平平和安安挤在人群里，仰着脖子盯着那张用朱砂写就的榜单。
两人说是不紧张，真的到了现在，双手还是忍不住攥紧了拳头。
他们是名满天下的卫首辅的儿子，卫辞当年六元及第的佳话传遍天下。
他们肩上自然也压着旁人看不见的担子。
尤其是平平，作为长子，总被人念叨“虎父无犬子”，仿佛他生来就该复刻父亲的荣光。
“哥！你看！”
安安忽然拽了拽平平的袖子，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。
平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，只见“卫承云”二字赫然出现在榜单第二的位置。
再接着隔了十几个名次，才看到“卫承宵”的名字。
兄弟俩对视一眼，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狂喜，他们都中了！
人群中有人看到两人的名字发出赞叹声：
“虎父无犬子，卫大人的儿子果然厉害！兄弟俩同科中举！”
“可不是嘛，这才多大年纪，将来定是栋梁之材！”
可赞叹声里，也夹杂着些微惋惜：
“可惜啊，卫大公子只得了第二，离他父亲当年的解元差了一步，六元及第的佳话怕是续不上了。”
这话飘进平平耳朵里，他却半点不恼，反而笑着拍了拍安安的肩：
“走，回家告诉爹娘去。”
安安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：
“哥，你别往心里去，第二名已经很厉害了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平平笑得坦荡，
“再说这次的解元是冯绍，他真的厉害，我没什么不服气的。”
平平说的冯绍，是此次乡试拔得头筹的解元。
平平安安曾在一场文会上见过他，当时他与人斗诗。
不过七步便吟出“金风梳柳瘦，玉露染枫肥”的佳句，满座皆惊。
平平彼时就坐在他邻座，听着那两句诗也觉得极好。
他们这次的主考官本就更欣赏诗才出众的才子，点冯绍为解元也实属正常。
两人边说话边往家的方向走，还没走出多远，冯绍竟提着长衫快步追了上来，脸上还带着爽朗的笑：
“两位卫兄！等等我！”
他生得眉目清朗，身上带着股江南学子特有的温润。
冯绍虽是徽州人，但自小在江南长大，也是在江南读的书。
他在江南也是首屈一指的才子，名气极大。
不过冯绍身上并没有才子的傲气，见了平平和安安，他拱手笑道：
“恭喜二位卫兄同科中举，方才人多，没能好好道贺。”
“冯兄客气了。”
平平安安一同回礼，平平道，
“该恭喜你才是，解元之位，实至名归。”
安安也笑着附和：
“冯兄七步成诗的本事，我们还记忆犹新，十分佩服。”
冯绍连忙摆手：
“哪里哪里，微末伎俩，承蒙两位卫兄还看得上眼。”
冯绍主动搭话，平平安安也不好置之不理，三人就这样一边走一边聊了起来。
慢慢的越聊越投机，从《论语》谈到策论，从诗词讲到时政，竟有种相见恨晚的投契。
冯绍还说起江南的风土人情，平平安安也提起京都的一些事，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卫家门口。
“不如到家里喝杯茶？”
平平热情地邀请，
“我爹娘祖母祖父看到你定然高兴见你。”
冯绍闻言眼神中却涌起忐忑之色，他既兴奋又有些惊喜，犹豫道：
“这…这…”
安安看他犹疑不定，完全没了刚刚的洒脱风流，忍不住道：
“我家又不是龙潭虎穴，冯兄怕什么？”
安安挑眉轻笑，语气里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坦荡，
“我爹娘最是随和，我祖母还特别欣赏少年才子，你来我家他们肯定高兴。”
冯绍脸上泛起红晕，攥着折扇的手指紧了紧。
他不是怕进卫家，相反他是只要一想到踏进卫家能见到谁他就激动。
在平平安安的盛情邀请下冯绍深吸一口气，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，拱手道：
“既如此，便叨扰了。”
卫家经过几次修缮扩建，布局已经十分文雅。
踏进大门，迎面便是青砖照壁，以螺钿嵌出“福山寿海”图。
海水纹蜿蜒如带，衬得中央寿字愈发温润。
转过照壁，青石板甬道两侧，西府海棠与紫丁香相间，虬枝盘曲如古画。
甬道尽头垂花门朱漆锃亮，门楣雕花鎏金，细看是“喜上眉梢”纹样，雀鸟尾羽纤毫毕现。
回廊下还挂着造型精美的灯笼，廊柱上题着诗句，字迹苍劲有力。
冯绍一路走，一路看，眼睛都有些不够用了。
期间也有丫鬟仆役穿行，但个个敛声屏气，步履轻缓如踏云。
青布裙裾扫过青石板，几乎听不到声响。
遇见三人时，便垂首侧身立于廊下，待他们走过才悄然移步。
脸上不见半分局促，唯有恰到好处的恭谨。
冯绍跟着平平安安不知不觉来到前院书房，待看见正坐在庭院里翻书的卫辞时。
冯绍的脚步猛地顿住，脸色瞬间涨得通红，手里的折扇“啪”地掉在地上。
“卫…卫首辅？”
他结结巴巴地开口，声音都在发颤。
卫辞闻声抬头看来，见平平安安带着一个少年书生进来也没有露出意外之色，只温和地笑了笑：
“你们回来了，这位是？”
“爹，这是此次乡试的解元冯绍，我们新认识的朋友。”
平平介绍道。
冯绍这才回过神来，他慌忙对着卫辞深深作揖，腰弯得像张弓：
“晚…晚辈冯绍，拜见卫大人，久仰大人大名，今日得见，实乃三生有幸！”
他激动得话都说不顺畅了，脸颊滚烫，眼神里却闪着亮得惊人的光：
“晚辈自束发读书，便以大人为榜样。
您当年六元及第的文章，晚辈能倒背如流。
您在朝堂上力主新政的奏疏，晚辈抄录了整整三册…”
平平和安安都愣住了，没想到这位新结识的好友，竟还是父亲的“铁杆粉丝”。
卫辞倒没什么感觉，只点点头道：
“冯小友过誉了，坐下说话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