锅烧得滋滋响，孙小朵刚揭开锅盖准备倒水，忽然听见\"啪\"——灶台青石板缝里裂开道细痕，像是被谁拿指甲轻轻抠开的。
她手一抖，木勺\"当啷\"掉进锅里，溅起的水珠在晨光里闪了闪，就见那裂缝里钻出根青藤，藤蔓上还挂着个小竹篮。
竹篮里搁着个褪色的拨浪鼓，红漆掉了大半，鼓槌用布条缠着——正是她五岁那年在方寸山偷溜去摘桃子，摔进后山溪涧弄丢的那只。
孙小朵蹲下来，指尖刚要碰到鼓面，头顶忽然传来云层翻涌的声音，像有人在天上揉碎了棉花又重新捏。
\"丫头，你娘托梦给我了。\"
清朗的声音裹着松涛味劈头砸下来。
孙小朵猛地抬头，就见菩提祖师踏云站在屋檐上，白衣被山风掀得猎猎作响，腰间玉坠碰出清脆的响。
他手里攥着拂尘，可眼睛却盯着她手里还滴着粥的锅铲，眉峰一挑：\"三天不吃一顿安生饭，就知道闹腾？\"
\"祖、祖师爷！\"孙小朵差点把铁锅掀了，手忙脚乱去扶锅沿，溅出来的热粥烫得她直甩手，\"您怎么...您不是说要在云隐峰闭关五百年吗？\"
\"再闭下去，你能把南天门当烤串架。\"菩提轻飘飘跃下屋檐，鞋尖点过青石板，那道裂开的灶缝\"咔\"地自动合拢了。
他瞥了眼孙小朵发红的手背，拂尘在她手背上扫过，痛感瞬间消了个干净，\"你娘托梦说，你总对着冷灶掉金豆——我倒要看看，是哪个不长眼的敢饿着我徒弟。\"
\"我没饿着！\"孙小朵耳朵发烫，慌忙去捞锅里的木勺，余光瞥见巷口闪过道身影——是萧逸。
他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芝麻饼，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，显然是察觉到天地灵气骤变赶过来的。
萧逸刚跨进院门，就觉后颈发紧。
他运起\"无形之引\"扫过菩提周身，瞳孔猛地一缩——这位祖师爷周身竟没有半分法力波动，可他刚才说\"灶该修了\"，灶缝就合了；说\"小猴太瘦\"，正蹲在墙根啃桃干的小金猴突然\"咦\"了一声，把桃干举到眼前：\"姐！
这桃干变甜了！\"
\"他不是来帮忙的，是来收场的。\"萧逸快步走到孙小朵身边，压低声音。
菩提仿佛背后长了眼，转头似笑非笑地看他：\"小子，你懂什么叫'放手'吗？
我护她掀翻凌霄殿，也得防她把人间灶火烧穿了天。\"
话音未落，院门口又响起脚步声。
韦阳抱着盏青瓷油灯走了进来，灯芯上的火苗晃了晃，在菩提脚边投下片暖光。
孙小朵注意到，祖师爷的衣摆被风掀起一角，露出半截焦黑的木牌——那是当年她偷闯雷池，被三十三重天的神雷劈碎的护身符残片。
韦阳盯着木牌看了片刻，轻声道：\"如今百姓自己能燃火，您何必再插手？\"
菩提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远处升起的炊烟，轻声道：\"火可以自己烧，但总得有人教它——别把自己烧尽了。\"他顿了顿，拂尘往空中一甩，万千画面在众人头顶浮现：某村妇因争灶王爷画像吵得掀了锅，灶火灭了三日；山脚下的小秀才举着块破锅片说\"这是天谕\"，骗姑娘家送米送面；甚至有个胖道士扛着口铜锅挨家挨户收钱，说\"替你们向灶神买平安\"。
\"人心一旦当成法器，迟早变成兵器。\"菩提的声音沉了下来，抬手就要去拿孙小朵怀里的主锅片——那是她收集了天下灶火，用千万句\"慢火熬\"、\"小心烫\"、\"多吃点\"铸出来的。
孙小朵猛地后退一步，把锅片护在胸口：\"可这是我们自己选的路！
您说过要让人间自己长骨头的！\"
两人之间的空气突然发烫。
灶膛里的火苗\"轰\"地窜起来，在半空凝成个巨大的问号，火星子噼啪炸响，像谁在天上撒了把爆米花儿。
\"砰！\"
院外突然传来砸门声。
二郎神扛着铁锤冲了进来，额间天眼亮得像颗小太阳：\"听说菩提那老东西来了？
我倒要问问他——\"
他话没说完，脚底下\"咔\"地一响。
自家那口跟了他三百年的老铁锅不知怎么滚到了门口，锅底用黑灰写着三个大字：\"莫冲动。\"
\"我怕他？\"二郎神瞪圆了眼睛，\"当年他教出个孙悟空掀了凌霄殿，我扛着三尖两刃刀跟猴子打了三天三夜——\"
\"咳！\"
天上突然传来剧烈的咳嗽声。
众人抬头，就见云层里挤出张巨大的脸，正是玉帝。
他穿着明黄龙袍，嘴里还叼着半截断筷，显然是蹲在云层里偷听被发现了，慌慌张张要躲，结果把茶盏碰翻了，淋得龙袍上全是水渍。
\"看什么看！\"二郎神仰头骂道，\"自家饭都管不好，还有空盯凡人锅！\"
云里的玉帝脸一红，\"唰\"地散了。
菩提摇头轻笑：\"连天庭都开始怕你们了...可越是这样，越不能得意忘形。\"
孙小朵望着空中那些乱象画面，喉咙发紧。
她想起村头王阿婆往她碗里添饭时说的\"够不够\"，想起小豆子在铲子上刻的\"油焖星星\"，想起刘屠户夫妻凑在锅边看\"今晚谁洗碗\"——这些烟火气里的温度，怎么就成了能伤人的兵器？
\"祖师，\"她攥紧锅片，指节发白，\"您要拿走它吗？\"
菩提凝视着她，眼底有星光流转：\"我要教你——怎么把它握得更稳。\"
话音刚落，云隐峰方向传来\"轰\"的一声闷响。
众人转头望去，就见那座常年笼罩在云雾里的山峰，最深处的一道石门，正缓缓裂开条细缝，一线微光从门缝里漏出来，像谁在门后点了盏灯。
夜幕降临时，孙小朵坐在灶前的矮凳上，盯着锅里温着的桂花粥。
拨浪鼓被她搁在灶台边，鼓面上落了层粥香。
她想起菩提展示的那些画面，想起他说的\"人心成器\"，想起云隐峰那道裂开的石门——原来有些事，不是靠撒野就能解决的。
\"姐姐，\"小金猴抱着个暖手炉蹭过来，\"你怎么不说话？\"
孙小朵摸了摸他的脑袋，轻声道：\"我在想...祖师说的那些乱象，是不是也有我的错？\"
窗外月光爬上屋檐，照见她掌心里那两个用锅底灰写的字——\"活着\"。
她忽然想起娘的手拂过她头顶时的温度，想起天下人灶前的私语里，除了\"多吃点\"，还有\"慢些走\"、\"别摔着\"。
这一夜，孙小朵没合眼。
她望着灶膛里忽明忽暗的火苗，反复回想着菩提展示的那些画面。
她知道他说得没错——可怎么才能让人间的烟火，既暖了胃，又不烫了心？
云隐峰的石门后，那线微光越来越亮，像是在等什么人，来把它彻底推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