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，心里天人交战，不甘心是肯定的。
眼看着热度起来，话题度有了，后续的商务合作、平台资源仿佛触手可及。
现在让他主动放弃，无异于割他的肉。
但老爹说的也挺有道理的，话里话外提到小鑫心理健康时那不容置疑的坚决，又像一根绳子，牢牢地拽着他。
他想起小鑫以前看他时那恐惧的眼神，又对比现在和爷爷在一起时那发自内心的笑容……
一种迟来的、混合着羞愧和后怕的情绪慢慢涌了上来。
如果……如果因为自己的贪婪，真的让儿子受到更深的伤害，他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。
钱，可以再赚。
但儿子的童年和心理健康，毁了就真的毁了。
这个认知像一盆冷水，浇灭了他心头大部分不甘的火苗。
他长长地、沉重地吐出一口浊气，仿佛要把这些天的纠结和憋闷都吐出去。
罢了，听老爹的吧。
他拿起手机，找到徐明的号码，犹豫了几秒钟，最终还是按下了拨打键。
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通。
“喂？周望啊？”
徐明的声音传来，背景音有些嘈杂，似乎还在某个娱乐场所。
“这么晚了，什么事啊？”
说话的语气里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。
周望深吸一口气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坚定：“徐导，没打扰您吧？”
“有件事想跟您说一下，关于节目后续合作的事情……”
“我和家里人商量了一下，决定等这季合同约定的期数录完之后，就不再续约了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两三秒。
随即，听筒里传来徐明似乎强压着某种情绪的声音：“哦？不再续约了？”
“周望，你可想清楚了？”
“现在节目热度正高，平台这边也很看好，后续的资源……”
这反应……
有点不对劲！
周望预想中的是徐明的错愕、挽留，甚至可能带着点怒气。
毕竟这算是在节目上升期撂挑子。但徐明这语气，除了例行公事的确认。
怎么好像……
并没有太多意外，甚至隐隐有一丝……轻松？
周望心里咯噔一下，但话已出口，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：“是的，徐导，我想清楚了。”
“主要是考虑到孩子的成长，长期暴露在镜头下不太好。”
“感谢节目组和您的栽培，我们还是想回归普通的生活。”
“呵呵……”
电话那头传来徐明意味不明的低笑声。
徐明干咳了两声，清了清嗓子。
再开口时，语气变得官方而疏离：“周望啊，既然你这么决定了，那我们节目组当然尊重你们家庭的选择。”
“毕竟，孩子的健康成长是第一位的嘛，我们能理解。”
他顿了顿，话锋突然一转，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坦诚。
“其实啊周望，你不提这个事，我这两天也正想找机会跟你沟通一下呢。”
“哦？”
周望眉头皱了起来，心里的那种不对劲感越来越强。
徐明继续说道，语气带着一种我也是为你好的意思。
“你也知道，咱们做节目的，总要考虑新鲜感和持续的话题度。”
“老爷子刚来的时候，效果确实爆炸，收视率杠杠的。”
“但是呢，这种家庭矛盾、教育冲突的模式，它是不能一直持续下去的，观众们也会审美疲劳的。”
徐明仿佛推心置腹般地分析起来：“你看啊，最近这几天的内容，虽然温馨，但冲击力明显不如之前了。”
“我们节目组评估了一下，如果后续还是以这种平淡的爷孙日常为主，恐怕很难维持现有的热度和讨论度。”
“我们原本也在考虑，这一季结束后，是不是要进行一些调整，甚至引入新的家庭或者模式......”
周望握着手机的手，指节微微发白。
他听明白了。
徐明这是在告诉自己，不是自己不想续了，而是节目组本来也没太想跟你续！
你爹带来的热度吃得差不多了，你们家后续的利用价值在下降！
一种被利用、被轻视的羞辱感瞬间冲上了周望的头顶，让他脸颊发烫。
周望之前还纠结着放弃了大好钱途，原来在别人眼里，自己家可能早就成了鸡肋！
食之无味，弃之......也不可惜。
徐明似乎没察觉，或者根本不在意周望的情绪变化。
还在那里自顾自地说着，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得意。
仿佛庆幸周望主动提出，省了他一番口舌。
“所以啊，周望，你现在主动提出不续约也好，免得我们后面难做。”
“咱们就好聚好散，把最后这几期圆满录完，给观众一个交代，你看怎么样？”
周望胸口剧烈起伏，他死死咬着后槽牙，才没让骂人的话冲出口。
他深吸了好几口气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：“好……我知道了。”
“那就这样吧，徐导。”
“行。”
“那就这么说定了。”
“你放心，最后这几期我们肯定好好做，给你们一家留个完美的收官印象！”
徐明语气轻快，仿佛解决了一个大麻烦：“那就先这样？我这边还有点事。”
“嗯。”
周望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，率先挂断了电话。
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，周望猛地将手机摔在沙发上，发出砰的一声闷响。
他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小丑！
之前还为了那点热度患得患失，为了可能失去的机会心疼不已。
结果在节目组眼里，自己不过是随时可以被替代、热度一过就被丢弃的棋子......
愤怒、羞耻、还有一种巨大的无力感，交织在一起，几乎要将他淹没。
周望瘫在沙发上，望着天花板，眼神空洞。
原来，父亲的决定不仅仅是保护小鑫，更是看穿了这浮华背后的虚无和残酷。
他以为自己抓住了机会，实际上只是短暂地站在了浪尖上，随时可能被拍回海底。
而父亲，那个他一度觉得思想老旧、不懂新时代的老头子。
却用他最朴素的智慧，一眼看到了结局，并且果断地把他，把这个家，从那个危险的漩涡边缘拉了回来。
这一刻，周望对父亲的感情复杂到了极点。
有被看轻的恼怒，有决策正确的佩服，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、劫后余生般的庆幸。
他闭上眼，父亲那句互联网这东西，我们玩不转的话，再次清晰地回响在耳边。
这一次，他听出了里面沉甸甸的分量和深远的考量。
这个夜格外漫长。周望在沙发上坐了很久，很久。
一些固执的东西，似乎在悄然碎裂、重组。
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