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清晨，天光微亮，习惯早起的陈建国轻手轻脚地走出客房。
一眼就看到儿子陈羽墨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，身上盖的薄毯有一半滑落到了地毯上。
陈建国心疼地皱了皱眉，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想拾起毯子重新给他盖好。
然而，就在毯子刚刚触碰到陈羽墨时，他猛地睁开了眼睛，眼神里带着一丝警觉和未褪的疲惫，看清是父亲后，才松弛下来。
“爸……”他声音沙哑地喊了一声，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，坐起身。
“怎么睡这儿了？吵醒你了？回房间再睡会儿吧，还早呢。”陈建国关切地说。
陈羽墨摇摇头，看了一眼主卧紧闭的房门，
“不了，等下小田该醒了，我得给她做点早饭。然后我还得去科学院一趟，有点急事。”
“什么事这么急？看你眼睛里的红血丝，昨晚又熬到很晚吧？身体要紧！”
陈建国不赞同地道，
“早饭你别管了，你妈也起来了，我们来做。你再去躺会儿，哪怕眯半个小时也好。”
正说着，苏晚晴也从房间里出来了，看到儿子窝在沙发上，也是一阵心疼数落。
陈羽墨拗不过父母，也知道他们是关心自己，便起身去快速洗漱了一番。
出来时，苏晚晴已经简单给他煮了碗小米粥，蒸了几个包子。
“快，趁热吃点。小田的早饭我们来做，保证营养，比你做的强。”苏晚晴把筷子递给他。
陈羽墨心里惦记着事，没什么胃口，但不想拂了母亲的好意，还是坐下来匆匆吃了几口粥，包子只啃了半个就放下了。
“爸，妈，那我先走了。”他拿起外套和车钥匙。
“开车慢点！注意安全！”苏晚晴追到门口叮嘱。
“知道啦。”
陈羽墨一路风驰电掣，赶到江南科学院时，朝阳才刚刚完全跃出地平线。
他直接去了高能物理研究所，方振华院士和那个名叫洛宁希的博士生已经在办公室等着了。
让陈羽墨有些意外的是，洛宁希并非他想象中的那种埋头苦读、不修边幅的理工男形象，而是一个看起来十分清秀文静、戴着细边眼镜的年轻女孩。她见到陈羽墨，显得有些紧张，但眼神清澈而专注，带着对知识的纯粹渴望。
“陈院长，您好！”洛宁希恭敬地问好，声音不大却清晰。
“洛同学，你好。”
陈羽墨压下心中的些许惊讶，点了点头，没有多余的寒暄，
“方老已经把情况大致跟我说了，我想看看详细的模拟数据和你的设计框架。”
“好的，请您这边看。”
洛宁希立刻走到计算机前，熟练地调出复杂的模拟界面和设计图纸。
她开始讲解，语速平稳，逻辑清晰，
“陈院士，这个构想其实是我在西北工大读研期间就开始研究的课题雏形。但当时受限于传统超导磁体的性能瓶颈和芯片算力、探测器精度的限制，很多设想只能停留在纸面上，无法进行有效模拟验证。”
她指着屏幕上那宏伟的环形加速器结构，
“直到去年加入了科学院，接触到院里提供的基于您突破的常温超导材料制造的试验磁体模型，以及‘九章’量子计算机的部分算力资源。我就想……或许可以再尝试一次。”
她的语气逐渐带上了一丝激动：
“我将新型超导磁体结构、碳基芯片阵列探测器的设想以及量子计算优化算法整合进了模型……进行了无数次模拟迭代。没想到……最后一次运算结束时，结果显示……它真的有可能实现！束流能量、磁场强度、数据捕获量……全都超出了我最乐观的预估！”
陈羽墨凝神听着，目光快速扫过屏幕上那些令人心惊肉跳的数据曲线和参数。
20t磁场、50teV能量、1pb数据……每一个数字都代表着人类工程学和物理学的极限挑战。而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，竟然凭借一己之力和前沿技术的支持，在计算机模拟中将它们变成了“可能”。
“非常了不起的构想，洛同学。”
陈羽墨由衷地赞叹道，语气认真，
“你突破了很多固有的思维限制，将几种前沿技术的前瞻性应用融合得非常好。这是一个具有划时代潜力的设计。”
得到偶像的肯定，洛宁希的脸微微泛红，激动地握紧了手，
“谢谢陈院长！还有很多需要完善和验证的地方……”
陈羽墨又和他们讨论了一些技术细节，然后让方老和洛宁希先回去，继续优化模型，思考工程实现上可能遇到的具体难题。
办公室里只剩下陈羽墨一人。他坐在电脑前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，屏幕上那份模拟报告和初步设计方案如同拥有千钧重量，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。
兴奋和激动过后，是更深沉的彷徨与无助。
要不要进行攻关？要不要投入真正的工程化试验？
这绝非江南科学院甚至任何一个部门能单独决定的事情。
这样一个超级工程，其耗资将是天文数字，需要调动全国最顶尖的工业力量、数以万计的优秀工程师和科学家投入毕生精力，其规模和对国力的消耗，恐怕远超当年的“两弹一星”工程总和。
而且，这是一个远远看不到任何短期回报、甚至连中期回报都极其渺茫的项目。
它的目标是为了验证一个极其超前的理论，探索一个可能存在于二级文明中的材料。
成功了，或许是开启新时代的大门；失败了，或者长期无法取得关键突破，那巨大的投入就可能如同石沉大海，甚至可能影响到其他关乎国计民生的重大项目的资源分配。
动摇国力……这四个字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。拿起内部电话打给助理，
“立刻安排专机，我要最快一班去燕京。”
他需要汇报。必须汇报。这个决定，必须由最高层来做出。
他开始迅速整理报告、数据、方案，将它们存入最高加密等级的移动硬盘。
当他拿起那个硬盘时，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办公室角落那个不起眼的灰银色保险箱上。
那里面，锁着那份来自二级文明、足以颠覆整个物理学界的【强互作用力简并态材料】的理论基础。
要不要……一起带上？
他的手悬在半空，内心剧烈挣扎。一旦将这个拿出来，就意味着要将一个远超当前人类理解范畴的“神之领域”摊开在决策者面前。
引发的震动、怀疑、甚至恐慌，都是难以预料的。而且，这东西对于目前的华夏，对于目前的人类文明来说，真的需要吗？是不是太早了？
犹豫再三，他的眼神最终变得坚定。
他需要一个足够有分量的理由，一个足以让首长理解为何要倾举国之力去建造那个看似“虚无缥缈”的超级加速器的理由。
而这个材料的理论及其可能带来的未来，就是最好的、也是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理由。
至于上级最终会不会同意，他已经不在乎了。
他必须尽到自己作为总工程师的责任，将所有的可能性和盘托出。
他打开保险箱，取出了那份并不厚、却仿佛重若山岳的理论文件，将它和移动硬盘一起放进了公文包。
中午时分，专机抵达燕京。陈羽墨没有片刻停留，车队直接驶向西山大院。
林正对于他的突然到来有些意外，但还是立刻进行了通报。
办公室里，首长正在批阅文件，看到风尘仆仆、眉宇间带着凝重和一丝疲惫的陈羽墨，也有些惊讶，
“羽墨？你怎么突然来了？之前也没打个电话。是江南那边出什么急事了？”
他注意到陈羽墨手里紧握着的那个黑色公文包。
陈羽墨站在桌前，张了张嘴，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，那些在脑海中演练了无数遍的话，此刻却显得有些苍白和沉重。
他罕见地有些支吾，
“首长……我……我有个非常重要，但也非常……超出常规的情况，需要向您汇报。”
首长放下手中的笔，身体微微后靠，神色变得严肃而专注。
他了解陈羽墨，如果不是天大的事情，这个年轻人绝不会如此失态和犹豫。
“坐下说。”
首长指了指对面的椅子，“到底什么事？别急，慢慢说，我听着。”